霍勇探踪“中国式高血压”

作为我国最早一批开展“心血管介入”治疗技术的专业医师，霍勇领导并建立了我国“心血管介入”治疗的质量控制和规范体系，还主持建立了冠心病介入治疗网络直报系统，使我国成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甚至是唯一一个，从国家层面来规范“心血管介入”治疗的国家。

但是，去年年底的“中国国家科技进步奖”，霍勇获奖的主题却是高血压的防治，从心内科医生到高血压预防，这个由点及面的变化，就像霍勇自己说的那句话：“最初做医生看病，目标就是一个病人，一棵树，做到后来，就想知道森林，甚至想帮助这个森林改善生态了……”后者就是最能危及生命的“中国式高血压”。

北京晨报：您的专业是心内科，去年年底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作为第一完，获奖的题目却不是心脏而是脑：“中国脑卒中精准预防策略的转化应用”。

霍勇：“心脑血管病”中的“心血管病”是我的专业，比如大家熟悉的冠心病，我的病人中很多都是高血压，在来我这之前，甚至已经因为高血压而“脑卒中”了，帮他们预防和控制高血压，自然也是我的治疗内容。

中国心脑血管疾病的患病率在持续升高，而在美国却有所降低，其中，“脑卒中”是重中之重，我们的“脑卒中”比美国高好多倍，在心脑血管病中，美国“脑卒中”与心肌梗死的比例是1：5，而中国恰恰与此相反，调查显示，“脑卒中”已成为我国第一位死亡原因，因此，以“脑卒中”防治为主的心脑血管疾病防治，是中国特色。

医生做得久了，就希望不仅是看病，多看几个病人，而是想帮更多的病人防病，控制高血压就是最有力的预防“脑卒中”。

北京晨报：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三高”中，哪个更重要？

霍勇：血压最重要，特别是中国人。导致“脑卒中”的因素有好多个，血压是最重要的一个。中国人血压对“脑卒中”的影响，超过了其他影响因素加在一起的一半。欧美人的血压高对“脑卒中”的影响，不及中国人，同样的血压升高10毫米汞柱，欧美人“脑卒中”的风险升高20%，而中国人则升高40%甚至更多。

但是，我们的血压控制远远不如欧美国家，他们人群防治高血压的控制率能达到60%至70%，而中国人，高血压的人中，知道自己是高血压的不到50%，其中有三分之一在用控制，这些用控制的人中，真的控制住的，才有不到四分之一，我说的这个控制住，就是一定在高压140毫米汞柱，低压90毫米汞柱以下，才算是控制好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北京晨报：为什么中国的高血压病人更容易“脑卒中”？

霍勇：我们发现，我国3亿高血压患者中，50%至80%为伴有同型半胱氨酸水平升高的高血压，其脑卒中的发生风险，可以增加至正常人群的10倍至28倍。这是因为我国人群特有的与同型半胱氨酸代谢相关的亚甲基四氢叶酸还原酶的高遗传突变率，以及饮食习惯造成的机体低叶酸摄入，这些导致了我国人群血浆同型半胱氨酸水平显著高于国外人群，这种患者发生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比普通人高。这种“伴有同型半胱氨酸水平升高”的高血压，在2008年被命名为“H型高血压”。“H”一语双关，既指hypertension（高血压），又指同型半胱氨酸（Hcy）升高。

2007年，我们对8项以“脑卒中”为终点的研究进行了荟萃分析，因此登上著名的医学杂志《柳叶》，我们的论文结论是：“补充叶酸能够使脑卒中风险显著下降25%。”

其实这个研究，在30年前的欧美已经进行了，但那只是他们的实验室研究，也没有大样本调查。我们是从1995年开始，在安徽的安庆，在几万人中进行了平均6.3年的随访，结果发现，高血压的病人，如果伴有同型半胱氨酸升高，“脑卒中”发生的可能性明显提高，而我国的高血压病人中，50%至80%都伴有同型半胱氨酸高，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中国人比欧美人更容易“脑卒中”？

2015年举行了“美国心脏病学会”（ACC），这是全世界规模最大、最权威的心脏专业学术会，在会上，我发表了这个研究结果，首次正式对外公布了中国脑卒中一级预防研究结果，中国患者在降压治疗同时补充叶酸，可显著降低首次卒中发作的风险。我们的这项研究结果，一下子成了这次会议的亮点及热点，当时美国40多家媒体赶过来报道。

北京晨报：“脑卒中”就是脑中风，得了之后，瘫痪、失语甚至痴呆，这是人们常规的印象。

霍勇：“脑卒中”就是俗称的“中风”、“脑血管意外”，是一种急性脑血管疾病，是由于脑部血管突然破裂或因血管阻塞导致血液不能流入大脑而引起脑组织损伤的一组疾病。

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世界每6个人中就有1人可能罹患“脑卒中”，每6秒钟就有1人死于“脑卒中”，每6秒钟就有1人因为脑卒中而永久致残。在中国现有国情，一个“脑卒中”患者的直接和间接医疗费用和损失，大约是10万，如果控制或者减少了“脑卒中”的发生，无论对个人还是对国家，都是巨大的受益。

“中国人叶酸缺乏比较普遍，中国人群叶酸缺乏率为20.6%，远远高于美国。尽管我们都知道补充水果、蔬菜可以补充叶酸，但这是一个长期持续过程，而且按照补充剂量，如果通过吃蔬菜来达到，每天要吃七八公斤的蔬菜，这不可能。”霍勇介绍说。

北京晨报：您的这个学术成就怎么转化为临床？

霍勇：血浆中同型半胱氨酸浓度每升高5μmol/L，脑卒中风险增加59%；同型半胱氨酸每降低3μmol/L，脑卒中风险降低24%，很简单，就是补充叶酸。

高血压是“生活方式病”，和生活方式有关，比如中国人吃盐多，很多人是盐敏感型高血压，而相比于美国人，我们中国人吃肉相对较少，所以胆固醇不是很高。此外，中国人叶酸缺乏比较普遍，中国人群叶酸缺乏率为20.6%，远远高于美国。尽管我们都知道补充水果、蔬菜可以补充叶酸，但这是一个长期持续过程，而且按照补充剂量，如果通过吃蔬菜来达到，每天要吃七八公斤的蔬菜，这不可能。

对这个问题，美国在1997年就已经通过了国会法案，在面粉中添加叶酸，因为叶酸不仅能减少脑卒中，还有很多其他作用，比如避免新生儿的神经管畸形等，是必须的营养素，我国的孕妇补充叶酸已经是常规。但中国很难像美国那样强制添加，而且南北方饮食有差异，美国是人人吃面包，加在面粉里就可以，但大米里不像面粉那么添加方便，只有通过额外的物添加补充，我们这个研究最后落实在物上，在最常用的最便宜降压“依那普利”中加叶酸，与单用“依那普利”组相比，“依那普利加叶酸”的联合治疗，显著降低了21%的首次“脑卒中”风险。

2008年，我们在江苏、安徽两省32个村镇、社区的20702例高血压患者中进行研究，研究对象被分成两组，一组服用依那普利叶酸片，这是我国自主知识产权的一类新，另一组只服用降压而不补充叶酸。

历时5年多的研究，到2013年全部完成，江苏省连云港市的东海县，以前一年要接收脑卒中患者一两百例，3年过后，在研究项目的帮助下，降到了每年只有几十例。

北京晨报：降压有很多，病人总想找到最好的一种，添加了叶酸的只有一种，是不是就只能选这种？

霍勇：按照降压的里机理分，至少有五种降压，但没有哪种是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根据高血压的发生原理不同，只要选择了最适合你的，降压效果与人们担心的降压的副作用之间，就肯定是利大于弊的。有的人可能说，血压的数值降了，但还是不舒服，因此他们怀疑是不是不应该降压？绝对不是这个道理，造成血压高的原因很多，比如血管硬化，血压降了之后，血管硬化并不能马上改善，不舒服的症状是血管硬化导致缺血缺氧带来的，这就要降压的同时治疗血管硬化的问题，而不是仅仅以自己的感觉来决定是不是要降压。

叶酸可以与任何一种降压配合，马上我们就要在“地平”类的物中加叶酸，和前面的依那普利中加叶酸一样，都在国家医保的基础用目录中，病人又多了一个物选择。即便不适合服用这两种添加了叶酸的降压，也可以在服用其他降压的同时，自己补充叶酸。

至于叶酸的剂量，我们在反复摸索之后发现，0.8mg的叶酸降低同型半胱氨酸的作用最强，而且最安全，给孕妇吃的“叶酸片”，规格是0.4mg，预防脑卒中的高血压病人，每天吃两片就够了。

北京晨报：是不是只要是高血压就可以吃，还用再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同型半胱氨酸高？

霍勇：不用，因为中国的高血压病人中，有70%甚至更高的都是同型半胱氨酸高，因此，只要是高血压，就可以补充叶酸，更何况，叶酸也不只是针对高血压的，它其实就是B族维生素的一种，本来就是必需的，何况我们中国人还普遍缺乏。

霍勇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心内科及心脏中心主任，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北京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学位分会委员、《中国介入心脏病学杂志》主编、《中国医学前沿杂志（电子版）》主编、中华医学会心血管介入治疗培训中心主任、中华医学会心血管病学分会侯任主任委员、中国医师协会心血管内科医师分会会长，卫生部医政司心血管疾病介入诊疗技术管理专家工作组组长。

专业

长期从事心内科医疗、教学及科研工作，对心血管疑难、重症的诊治，以主要参加者先后获卫生部、科技部科技进步奖二项。

目前正在承担国家攻关课题和863课题各一项，牵头国家“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课题“冠心病早期诊断和综合治疗技术体系的研究”。

小贴士1

叶酸是什么？

叶酸也叫蝶酰谷氨酸，它是B族维生素的一种，1941年，因为从菠菜中发现了这种生物因子，所以被命名为叶酸。

叶酸富含于新鲜的水果、蔬菜、肉类食品中，但由于叶酸遇光、遇热就不稳定,容易失去活性，所以真正能从食物中获得的叶酸并不多。蔬菜贮藏2天至3天后叶酸损失50%至70%；煲汤等烹饪方法会使食物中的叶酸损失50%至95%；盐水浸泡过的蔬菜，叶酸的成分也会损失很大。

叶酸是水溶性的维生素，一般超出最低需要量20倍之内也不会引起中毒。但凡超出的叶酸的量均从中排出。

中美预防神经管畸形合作项目于1990年启动，经过中美科学家对追踪观察25万例新婚妇女及其妊娠结局验证，准妈妈在备孕期间服用0.4毫克叶酸，在神经管畸形高发区有85%的预防率，在神经管畸形低发区有41%的预防率，此项科技成果被全球50多个国家广泛应用及借鉴。

损失叶酸的生活细节：

1.新鲜蔬菜久放。2.淘米时间过长。3.熬粥时加碱。4.肉菜久炖。5.食物油炸。

小贴士2

富含叶酸的食物

绿色蔬菜：莴苣、菠菜、西红柿、胡萝卜、青菜、龙须菜、花椰菜、油菜、小白菜、扁豆、豆荚、蘑菇等。

新鲜水果：橘子、草莓、樱桃、香蕉、柠檬、桃子、李、杏、杨梅、海棠、酸枣、山楂、石榴、葡萄、猕猴桃、草莓、梨、胡桃等。

动物食品：动物的肝脏、肾脏、禽肉及蛋类，如猪肝、鸡肉、牛肉、羊肉等。

豆类、坚果类食品：黄豆、豆制品、核桃、腰果、栗子、杏仁、松子等。

谷物类：大麦、米糠、小麦胚芽、糙米等。（记者 佟彤）